汤汤袁江流,截嵲钤山冈。钤山自言高,袁江自言长。
不知何星宿,独火或贪狼。降生小家子,为灾复为祥。
瘦若鹳雀立,步则鹤昂藏。朱蛇戢其冠,光彩烂纵横。
孔雀虽有毒,不能掩文章。十五齿邑校,二十荐乡书。
三十拜太史,矻矻事编摩。五十天官卿,藻镜在留都。
六十登亚辅,少保秩三孤。七十进师臣,独秉密勿谟。
八十加殊礼,内殿敕肩舆。任子左司空,孽孙执金吾。
诸儿胜拜跪,一一赐银绯。甲第连青云,冠盖罗道途。
儤直不复下,中禁起周庐。凉堂及便房,事事皆相宜。
文丝织隐囊,细锦为床帷。尚方铸精镠,胡盌杯菰篱。
雕盘盛玉膳,黄票封大糦。五尺凤头尖,时时遣问遗。
黄绒团蟒纱,织作自留司。匹匹压纱银,百两颇有余。
煎作百和香,染为混元衣。温凉四时药,手自剂刀圭。
日月报薄蚀,朝贺当暑祁。但卧不必出,称敕撰直词。
御史噤莫声,缇骑勿何谁。相公有密启,为复未开封。
九重不斯须,婕妤贴当胸。密诏下相公,但称严少师,或字呼惟中。
县官与相公,两心共一心。相公别有心,县官不得寻。
相公与司空,两心同一心。司空别有心,相公不得寻。
昔逐诸城翟,黄冠归田里。后诒贵溪夏,朝衣向东市。
戈矛生謦咳,齑粉成睚眦。朝疏论相公,棰榜夕以至。
宁忤县官生,不忤相公死。相公犹自可,司空立杀尔。
凌晨直门开,九卿前白事。不复问诏书,但取相公旨。
相公前报言,但当语儿子。儿子大智慧,能识天下体。
九卿不能答,次且出门去。不敢归其曹,共过城西邸。
司空令传语,偶醉未可起。去者归其曹,留者当至未。
九卿面如土,九卿足如枳。为复且忍饥,以次前白事。
司空有德色,相公直庐喜。司空稍嗫嚅,相公直庐恚。
不复问相公,但取司空旨。县官有密诏,急取相公对。
相公不能对,急复呼儿子。儿子大智慧,能识天下体。
一疏天怒回,再疏天颜喜。九边十二镇,诸王三十国。
中外美达官,大小员数百。各各黄金铸,一一千金直。
南海明月珠,于阗夜光玉。猫精鸦鹘石,洒黄祖■琭。
红紫青靺鞨,大者如拳蕨。蔷薇古刺水,伽南及阿速。
瑞脑真龙涎,十里为芬馥。古法书名画,何止千百轴。
玉躞标金题,煌煌照箱簏。妖姬回鹘队,队队皆殊色。
银床金丝帐,玉枕象牙席。杏衫平头奴,丝縢双蹴鞠。
酒阑呼不见,潜入它房宿。生埋冯子都,烂煮秦宫肉。
生者百丛花,殁者一丛棘。近即龙床底,远至阴山后。
凡我民膏脂,无非相公有。义儿数百人,监司迨卿寺。
以至大节镇,侯家并戚里。逶迤洙泗步,灿灿西京手。
老者相公儿,少者司空子。谓当操钧柄,天地俱长久。
御史上弹章,天眼忽一开。诏捕少司空,究核诸赃罪。
三木囊赭衣,炎方御魑魅。金吾一孙戍,余者许归侍。
意犹念相公,续廪存晚计。舳舻三十艘,满载金珠行。
相公船头坐,谁敢问讥征。啸傲郿坞间,足夸富家翁。
司空不之戍,还复称司空。广征诸山材,起第象紫宫。
募卒为家卫,日夜声汹汹。从奴蹋邑门,子弟郡国雄。
不论有反状,讹言所流腾。宗社万不忧,黔首或震惊。
御史再发之,天威不为恒。御史乘飞置,捕司空至京。
司空辞相公,再拜泣且絮。今当长相别,儿不负阿父。
相公心自言,阿父宁负汝。不识一丁字,束发辟三府。
月请尚书奉,冠服亚汝父。汝父身不保,安能相救取。
重恳监行客,少入别诸姬。归者吾而配,不归而鬼妻。
诸姬心自言,司空何太痴。归者吾而配,不归人人妻。
还抚诸儿郎,阿爷生别离。金银空饶积,高与钤山齐。
不得铸爷身,及身儿始知。儿郎心自言,阿爷何太痴。
有金儿当使,无金儿自支。监行两指挥,各携铁锒铛。
程程视溲寝,步步相扶将。有酒强为歌,无酒夜彷徨。
秋官爰书上,顷刻飞骑传。一依叛臣法,矺死大道边。
有尸不得收,纵施群乌鸢。家赀巨千万,少府司农钱。
上宝入尚方,中宝发助边。不得称相公,没入优老田。
片瓦不盖头,一丝不着肩。诸孙呼践更,夕受亭长鞭。
僮奴半充成,余者他州县。夜半一启门,诸姬鸟兽窜。
里中轻薄子,媒妁在两腕。相公逼饥寒,时一仰天叹。
我死不负国,奈何坐儿叛。傍人为大笑,唶汝一何愚。
汝云不负国,国负汝老奴。谁令汝生儿,谁令汝纵臾。
谁纳庶僚贿,谁朘诸边储。谁僇直谏臣,谁为开佞谀。
谁仆国梁柱,谁剪国爪牙。土木求神仙,谁独称先驱。
以此称无负,不如一娄猪。食君圈中料,为君充庖厨。
以此称无负,不如一羖䍽。食君田中草,为君御霜雪。
以此称无负,不如鞲中鹘。虽饱则掣去,毛羽前齧决。
以此称无负,不如鼠在厕。虽有小损伤,所共多污秽。
相公寂无言,次且复彷徨。颊老不能赤,泪老不盈眶。
生当长掩面,何以见穹苍。死当长掩面,何以见高皇。
殓用六尺席,殡用七尺棺。黄肠安在哉,珠襦久还官。
狐兔未称尊,一丘不得安。为子能负父,为臣能负君。
遗臭污金石,所得皆浮云。
王世贞(1526年-1590年)字元美,号凤洲,又号弇州山人,汉族,太仓(今江苏太仓)人,明代文学家、史学家。“后七子”领袖之一。官刑部主事,累官刑部尚书,移疾归,卒赠太子少保。好为古诗文,始于李攀龙主文盟,攀龙死,独主文坛二十年。有《弇山堂别集》、《嘉靖以来首辅传》、《觚不觚录》、《弇州山人四部稿》等。
一
晏子使楚。楚人以晏子短,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。晏子不入,曰:“使狗国者从狗门入,今臣使楚,不当从此门入。”傧者更道,从大门入。见楚王。王曰:“齐无人耶?”晏子对曰:“齐之临淄三百闾,张袂成阴,挥汗成雨,比肩继踵而在,何为无人?”王曰:“然则何为使予?”晏子对曰:“齐命使,各有所主:其贤者使使贤主,不肖者使使不肖主。婴最不肖,故宜使楚矣!”(张袂成阴 一作:张袂成帷)
二
晏子将使楚。楚王闻之,谓左右曰:“晏婴,齐之习辞者也。今方来,吾欲辱之,何以也?”左右对曰:“为其来也,臣请缚一人,过王而行,王曰:‘何为者也?’对曰:‘齐人也。’王曰:‘何坐?’曰:‘坐盗。’
三
晏子至,楚王赐晏子酒,酒酣,吏二缚一人诣王。王曰:“缚者曷为者也?”对曰:“齐人也,坐盗。”王视晏子曰:“齐人固善盗乎?”晏子避席对曰:“婴闻之,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,叶徒相似,其实味不同。所以然者何?水土异也。今民生长于齐不盗,入楚则盗,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?”王笑曰:“ 圣人非所与熙也,寡人反取病焉。”
经,常道也。其在于天,谓之命;其赋于人,谓之性。其主于身,谓之心。心也,性也,命也,一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其应乎感也,则为恻隐,为羞恶,为辞让,为是非;其见于事也,则为父子之亲,为君臣之义,为夫妇之别,为长幼之序,为朋友之信。是恻隐也,羞恶也,辞让也,是非也;是亲也,义也,序也,别也,信也,一也。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
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,则谓之《易》;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,则谓之《书》;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,则谓之《诗》;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,则谓之《礼》;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,则谓之《乐》;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,则谓之《春秋》。是阴阳消息之行也,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,一也,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。夫是之谓六经。六经者非他,吾心之常道也。
是故《易》也者,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;《书》也者,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;《诗》也者,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;《礼》也者,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;《乐》也者,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;《春秋》也者,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。君子之于六经也,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,所以尊《易》也;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,所以尊《书》也;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,所以尊《诗》也;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,所以尊《礼》也;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,所以尊「乐」也;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,所以尊《春秋》也。
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,忧后世,而述六经也,由之富家者支父祖,虑其产业库藏之积,其子孙者,或至于遗忘散失,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,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,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,以免于困穷之患。故六经者,吾心之记籍也,而六经之实,则具于吾心。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,种种色色,具存于其家,其记籍者,特名状数目而已。而世之学者,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,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,牵制于文义之末,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。是犹富家之子孙,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,日遗忘散失,至为窭人丐夫,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:「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!」何以异于是?
呜呼!六经之学,其不明于世,非一朝一夕之故矣。尚功利,崇邪说,是谓乱经;习训诂,传记诵,没溺于浅闻小见,以涂天下之耳目,是谓侮经;侈淫辞,竞诡辩,饰奸心盗行,逐世垄断,而犹自以为通经,是谓贼经。若是者,是并其所谓记籍者,而割裂弃毁之矣,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?
越城旧有稽山书院,在卧龙西冈,荒废久矣。郡守渭南南君大吉,既敷政于民,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,将进之以圣贤之道,于是使山阴另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,又为尊经阁于其后,曰:「经正则庶民兴;庶民兴,斯无邪慝矣。」阁成,请予一言,以谂多士,予既不获辞,则为记之若是。呜呼!世之学者,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,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