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家通西域,正值全盛诗。南至大琉球,东至高名骊。
北有同盟国,帝号俄罗斯。各遣子弟来,来拜国子师。
皇帝临辟雍,皇皇汉官仪。《石经》出玉箧,宝盖张丹墀。
诸王立横卷,百蛮环泮池。于戏盛德事,慨想轩与羲。
自从木兰狩,国弱势不支。环球六七雄,鹰立侧眼窥。
应制台阁体,和声帖括诗。二三老臣谋,知难济倾危。
欲为树人计,所当师四夷。奏遣留学生,有诏命所司。
第一选隽秀,其次择门楣。高门掇科第,若搞颔下髭。
黄背好八股,肯令手停披。茫茫西半球,远隔天之涯。
千金不垂堂,谁敢狎蛟螭?惟有小家子,重利轻别离。
纥干山头雀,短喙日啼饥。但图飞去乐,不复问所之。
蓝楼田舍奴,蓬头乳臭儿。优给堂餐钱,荣颁行装衣。
舟中东西人,相顾惊复疑。此乃窭人子,胡为来施施?
使者挈乘槎,四牡光騑騑。郑重诏监督,一一听指麾。
广厦百数间,高悬黄龙旗。入室阒无人,但见空皋比。
便便腹高卧,委蛇复委蛇。借问诸学生,了不知东西。
各随女师去,雏鸡母相依。鸟语日啾啁,庶几无参差。
就中高才生,每有出类奇。其馀中不中,太半悲染丝。
千花红毾㲪,四窗碧琉璃。金络水晶柱,银盘夜光杯。
乡愚少所见,见异辄意移。家书说贫穷,问子今何居。
我今膳双鸡,谁记炊扊扅。汝言盎无粮,何不食肉糜?
客问故乡事,欲答颜忸怩。嬉戏替戾冈,游宴贺跋支。
互谈伊优亚,独歌妃呼豨。吴言与越语,病忘反不知。
亦有习祆教,相率拜天祠。口嚼天父饼,手翻《景教碑》。
楼台法界住,香华美人贻。此间国极乐,乐不故蜀思。
新来吴监督,其僚喜官威。谓此泛驾马,衔勒万能骑。
徵集诸生来,不拜即鞭笞。弱者呼謈痛,强者反唇稽。
汝辈狼野心,不如鼠有皮。谁甘畜生骂,公然老拳挥。
监督愤上书,溢以加罪辞。诸生尽佻达,所业徒荒嬉。
学成供蛮奴,否则仍汉痴。国家糜金钱,养此将何为?
朝廷命使者,去留审所宜。使者护诸生,本意相维持。
监督意亦悔,驷马舌难追。使者甫下车,含怒故诋諆。
我不知许事,我且食蛤蜊。监督拂衣起,喘如竹筒吹。
一语不能合,遂令天地暌。郎当一百人,一一悉遣归。
竟如瓜蔓抄,牵累何累累。当其未遣时,西人书交驰。
总统格兰脱,校长某何谁。愿言华学生,留为国光辉。
此来学日浅,难言成与亏。颇有聪颖士,利锥非钝槌。
忽然筵席撤,何异鞶带褫。本图爱相助,今胡弃如遗?
相公答书言,不过别瑕疵。一旦尽遣撤,哗然称我欺。
怒下逐客令,旋禁华工来。溯自西学行,极盛推康熙。
算兼几何学,方集海外医。天士充日官,南斋长追随。
广译奇器图,诸器何伙颐。惜哉国学舍,未及设狄鞮。
矧今学兴废,尤关国盛衰。十年教训力,百年富强基。
奈何听儿戏,所遣皆卑微。部娄难为高,混沌强书眉。
坐令远大图,坏以意气私。牵牛罚太重,亡羊补恐迟。
蹉跎一失足,再遣终无期。目送海舟返,万感心伤悲!
黄遵宪(1848年4月27日~1905年3月28日)晚清诗人,外交家、政治家、教育家。字公度,别号人境庐主人,汉族客家人,广东省梅州人,光绪二年举人,历充师日参赞、旧金山总领事、驻英参赞、新加坡总领事,戊戌变法期间署湖南按察使,助巡抚陈宝箴推行新政。工诗,喜以新事物熔铸入诗,有“诗界革新导师”之称。黄遵宪有《人镜庐诗草》、《日本国志》、《日本杂事诗》。被誉为“近代中国走向世界第一人”。
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,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。王子晞为尚书,领行营节度使,寓军邠州,纵士卒无赖。邠人偷嗜暴恶者,卒以货窜名军伍中,则肆志,吏不得问。日群行丐取于市,不嗛,辄奋击折人手足,椎釜鬲瓮盎盈道上,袒臂徐去,至撞杀孕妇人。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,戚不敢言。
太尉自州以状白府,愿计事。至则曰:“天子以生人付公理,公见人被暴害,因恬然。且大乱,若何?”孝德曰:“愿奉教。”太尉曰:“某为泾州,甚适,少事;今不忍人无寇暴死,以乱天子边事。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,能为公已乱,使公之人不得害。”孝德曰:“幸甚!”如太尉请。
既署一月,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,又以刃刺酒翁,坏酿器,酒流沟中。太尉列卒取十七人,皆断头注槊上,植市门外。晞一营大噪,尽甲。孝德震恐,召太尉曰:“将奈何?”太尉曰:“无伤也!请辞于军。”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,太尉尽辞去。解佩刀,选老躄者一人持马,至晞门下。甲者出,太尉笑且入曰:“杀一老卒,何甲也?吾戴吾头来矣!”甲者愕。因谕曰:“尚书固负若属耶?副元帅固负若属耶?奈何欲以乱败郭氏?为白尚书,出听我言。”晞出见太尉。太尉曰:“副元帅勋塞天地,当务始终。今尚书恣卒为暴,暴且乱,乱天子边,欲谁归罪?罪且及副元帅。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,杀害人,如是不止,几日不大乱?大乱由尚书出,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,不戢士。然则郭氏功名,其与存者几何?”
言未毕,晞再拜曰:“公幸教晞以道,恩甚大,愿奉军以从。”顾叱左右曰:“皆解甲散还火伍中,敢哗者死!”太尉曰:“吾未晡食,请假设草具。”既食,曰:“吾疾作,愿留宿门下。”命持马者去,旦日来。遂卧军中。晞不解衣,戒候卒击柝卫太尉。旦,俱至孝德所,谢不能,请改过。邠州由是无祸。
先是,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。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,自占数十顷,给与农,曰:“且熟,归我半。”是岁大旱,野无草,农以告谌。谌曰:“我知入数而已,不知旱也。”督责益急,农且饥死,无以偿,即告太尉。太尉判状辞甚巽,使人求谕谌。谌盛怒,召农者曰:“我畏段某耶?何敢言我!”取判铺背上,以大杖击二十,垂死,舆来庭中。太尉大泣曰:“乃我困汝!”即自取水洗去血,裂裳衣疮,手注善药,旦夕自哺农者,然后食。取骑马卖,市谷代偿,使勿知。
淮西寓军帅尹少荣,刚直士也。入见谌,大骂曰:“汝诚人耶?泾州野如赭,人且饥死;而必得谷,又用大杖击无罪者。段公,仁信大人也,而汝不知敬。今段公唯一马,贱卖市谷入汝,汝又取不耻。凡为人傲天灾、犯大人、击无罪者,又取仁者谷,使主人出无马,汝将何以视天地,尚不愧奴隶耶!”谌虽暴抗,然闻言则大愧流汗,不能食,曰:“吾终不可以见段公!”一夕,自恨死。
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,戒其族:“过岐,朱泚幸致货币,慎勿纳。”及过,泚固致大绫三百匹。太尉婿韦晤坚拒,不得命。至都,太尉怒曰:“果不用吾言!”晤谢曰:“处贱无以拒也。”太尉曰:“然终不以在吾第。”以如司农治事堂,栖之梁木上。泚反,太尉终,吏以告泚,泚取视,其故封识具存。
太尉逸事如右。元和九年月日,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。
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,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,以取名天下,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。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,过真定,北上马岭,历亭障堡戍,窃好问老校退卒,能言其事。太尉为人姁姁,常低首拱手行步,言气卑弱,未尝以色待物;人视之,儒者也。遇不可,必达其志,决非偶然者。会州刺史崔公来,言信行直,备得太尉遗事,覆校无疑,或恐尚逸坠,未集太史氏,敢以状私于执事。谨状。
丙辰中秋,欢饮达旦,大醉,作此篇,兼怀子由。
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。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?(何似 一作:何时;又恐 一作:惟 / 唯恐)
转朱阁,低绮户,照无眠。不应有恨,何事长向别时圆?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(长向 一作:偏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