轩前古柏颜色苍,郁如车盖当两厢。霜皮虽无四十围,老干似有千尺强。
云梢已足庇猿鹤,月树或能栖凤皇。孔明庙前曾识面,饱沾雨露凌雪霜。
清阴时作长蛟舞,壮气每学苍龙翔。虬枝直上九万里,荫覆天下为清凉。
常疑半夜风雨响,怒潮驾浪翻钱塘。少焉女娲奏笙簧,仙人环佩朝玉皇。
岿然俯瞰君子室,鸾台凤阁遥相望。连甍接栋眩青碧,雕楹刻桷施铅黄。
往来吟啸谢樵牧,冠盖络绎多金章。娇鞍俊马势豪逸,弭貂鸣玉声铿锵。
内中有人貌异常,峨冠大带美且臧。紫霞之佩云锦裳,当轩危坐轩中央。
手弄瑶琴音琅琅,耳边雅调流宫商。金盘承露倾天浆,忽然饮我琼琚觞。
柏兮特立阶砌下,岁晚相对操愈刚。岂无朱阑护文杏,下视不啻儿女行。
奇才偃蹇不世出,声价岂减楩楠樟。吁嗟尔柏后必昌,大匠遇之未易量。
或为柱石或栋梁,岂可久客卿相傍。慎勿搆作祖龙宅,骊山突兀之阿房。
慎勿搆作黄金屋,茂陵秋风之刘郎。惟帡珍禽贮奇兽,多蓄美婘闲娇嫱。
宁当架为幽人庐,三重茅屋山之阳。虽无精金乏良玉,瓶储斗粟书满床。
床头常留酒一缸,壁上高悬琴一张。读书弹琴饮醇酎,醉卧不梦封侯王。
死生无可无不可,身无富贵名字香。达则营建天子堂,不倾不倚安四方。
招延英杰纳俊良,致君尧舜弼禹汤。群后欢呼趋庙廊,要令华夏歌虞唐。
海宇雍熙万姓康,天锡百福寿命长。子孙持此传无疆,柏兮女与有耿光。
再三语柏柏无语,愿言终久毋相忘。
管仲夷吾者,颍上人也。少时常与鲍叔牙游,鲍叔知其贤。管仲贫困,常欺鲍叔,鲍叔终善遇之,不以为言。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,管仲事公子纠。及小白立为桓公,公子纠死,管仲囚焉。鲍叔遂进管仲。管仲既用,任政于齐,齐桓公以霸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管仲之谋也。
管仲曰:“吾始困时,尝与鲍叔贾,分财利多自与,鲍叔不以我为贪,知我贫也。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,鲍叔不以我为愚,知时有利不利也。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,鲍叔不以我为不肖,知我不遇时。吾尝三战三走,鲍叔不以我怯,知我有老母也。公子纠败,召忽死之,吾幽囚受辱,鲍叔不以我为无耻,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。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鲍子也。”
鲍叔既进管仲,以身下之。子孙世禄于齐,有封邑者十余世,常为名大夫。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。
管仲
既任政相齐,以区区之齐在海滨,通货积财,富国强兵,与俗同好恶。故其称曰: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,上服度则六亲固。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。下令如流水之原,令顺民心。”故论卑而易行。俗之所欲,因而予之;俗之所否,因而去之。
其为政也,善因祸而为福,转败而为功。贵轻重,慎权衡。桓公实怒少姬,南袭蔡,管仲因而伐楚,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。桓公实北征山戎,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。于柯之会,桓公欲背曹沫之约,管仲因而信之,诸侯由是归齐。故曰:“知与之为取,政之宝也。”
管仲富拟于公室,有三归、反坫,齐人不以为侈。管仲卒,齐国遵其政,常强于诸侯。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。
晏子
晏平仲婴者,莱之夷维人也。事齐灵公、庄公、景公,以节俭力行重于齐。既相齐,食不重肉,妾不衣帛。其在朝,君语及之,即危言;语不及之,即危行。国有道,即顺命;无道,即衡命。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。
越石父贤,在缧绁中。晏子出,遭之涂,解左骖赎之,载归。弗谢,入闺。久之,越石父请绝。晏子惧然,摄衣冠谢曰:“婴虽不仁,免子于缌何子求绝之速也?”石父曰:“不然。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。方吾在缧绁中,彼不知我也。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,是知己;知己而无礼,固不如在缧绁之中。”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。
为齐相,出,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。其夫为相御,拥大盖,策驷马,意气扬扬甚自得也。既而归,其妻请去。夫问其故。妻曰:“晏子长不满六尺,身相齐国,名显诸侯。今者妾观其出,志念深矣,常有以自下者。今子长八尺,乃为人仆御,然子之意自以为足,妾是以求去也。”其后夫自抑损。晏子怪而问之,御以实对。晏子荐以为大夫。
太史公曰:吾读管氏牧民、山高、乘马、轻重、九府,及晏子春秋,详哉其言之也。既见其著书,欲观其行事,故次其传。至其书,世多有之,是以不论,论其轶事。
管仲世所谓贤臣,然孔子小之。岂以为周道衰微,桓公既贤,而不勉之至王,乃称霸哉?语曰“将顺其美,匡救其恶,故上下能相亲也”。岂管仲之谓乎?
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,成礼然后去,岂所谓“见义不为无勇”者邪?至其谏说,犯君之颜,此所谓“进思尽忠,退思补过”者哉!假令晏子而在,余虽为之执鞭,所忻慕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