译文
任公子做了大鱼钩和黑丝绳,他把五十头肥壮的牛作为鱼饵,蹲在会稽山上,将钓钩甩到东海,天天在那里钓鱼,等了一整年还没钓到鱼。后来有一条大鱼吃钩了,牵动巨大的鱼钩沉入水下,迅速地昂头扬尾摆动鬐背,激起的白色波涛就像山一样,(似乎整个)海为之震荡,发出的声响好像出自鬼神,骇人的声威震慑千里。任公子钓到这条鱼,将这条大鱼切小然后腌制成干鱼肉,从制河以东,到苍梧以北的人们,没有不饱食这条鱼的。
后来才疏学浅的人都惊叹这件事并互相告知。他们拿了鱼竿和钓线,赶到沟渠旁边,钓些鲇、鲫这样的小鱼,那样想钓到大鱼就难了啊;(他们)凭借浅薄荒诞的言论获得崇高的声誉,那距离高妙的大道理也差得很远呢。所以不曾听说任公子的作风,他们要治理政事那还差得很远啊。
注释
任(rén):周代诸侯国名,在今山东济宁东南。
公子:诸侯之子。
为:制作。
缁(zī):黑丝绳。
犗(jiè):阉割过的牛,指肥壮的牛。
会(kuài)嵇:山名,在今浙江绍兴东南。
旦旦:天天。
期(jī)年:一整年,满一年。
已而:后来。
錎:沉入。
骛(wù):奔驰,迅急。
扬:昂头扬尾。
奋:搧动。
鬐(qí):鱼鳍,即鱼翅。
侔(móu):相同,等同。
惮(dàn)赫:骇人的声威。
离:分,剖开。
腊(xī):干肉,这里是动词,把肉晾干。
制河:制,浙河,今钱塘江。
苍梧:山名,在今湖南省南部。相传舜死后葬于此山。
厌:饱食。
辁(quán):小,轻,比喻低劣。
辁才:才疏学浅的人。
揭:提,举。
竿:钓鱼竿。
累:细微,这里借指钓线。
趣:疾走。
渎(dú):小沟渠。
鲵(ní)鲋:鲇鱼和鲫鱼,这里泛指小鱼。
小说:浅薄荒诞的话。干:求。
县(xuán)令:即高名令闻,指美好的名声。县:高。令:美好。
大达:博学明理,大通于至道。
风俗:作风。
经:治理。▲
一、古今异义
1、离而腊之
今义:离开。古义:切开,分开。
2、饰小说以干县令
今义:一种叙事性的文学体裁。古义:浅薄荒诞的话。
3、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
今义:社会上长期形成的风尚、礼节、习惯等的总和。古义:做法,作风。
二、一词多义
为
(1)动词,做; 如“任公子为大钩巨缁”。“有司业、博士为之师”。(《送东阳马生序》)
(2)动词,是;如“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”。(《核舟记》)
没
(1)动词,沉下,淹没;如“錎没而下”。
(2)动词,隐没,隐匿;如“乱花渐欲迷人眼,浅草才能没马蹄”。(《钱塘湖春行》)
若
(1)代词,这样;如“任公子得若鱼”。
(2)动词,像;如“白波若山”。“万里赴戎机,关山度若飞”。(《木兰诗》)
(3)连词,如果;如“若止印三二本,未为简易”。(《活板》)
干
(1)动词,求取;如“饰小说以干县令”。
(2)形容词,没有水分或水分很少;如“床头屋漏无干处”。(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)
令
(1)形容词,美好;如“饰小说以干县令”。
(2)动词,命令;如“召令徒属曰”。(《陈涉世家》)
经
(1)动词,经营,治理;如“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”。“伤心秦汉经行处”。(《山坡羊·潼关怀古》)
(2)名词,经书;如“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”。(《送东阳马生序》)
三、词类活用
1、名词用如动词
“离而腊之”中的“腊”是名词,意思是“干肉”,这里用如动词,即“制成干肉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将它切小然后腌制成干鱼肉”。
2、名词用如意动词
“饰小说以干县令”中的“饰”,意思是“装饰”,这里是名词的意动用法,即“以……为饰”,意思是“以……为装饰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(他们)凭借浅薄荒诞的言论获得崇高的声誉”。
四、文言句式
1、省略句
(1)省略主语
①“蹲乎会嵇”之前省略主语“任公子”,即“(任公子)蹲乎会嵇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(任公子)蹲在会稽山上”。
②“牵巨钩” 之前省略主语“大鱼”,即“(大鱼)牵巨钩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(大鱼)牵动巨大的鱼钩”。
(2)省略宾语
①“五十犗以为饵”之中,介词“以”之后省略宾语“之”,代“五十犗”,即“五十犗以(之)为饵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(任公子)把五十头阉了的牛作为鱼饵”。
②“离而腊之”之中,谓语动词“离”之后省略宾语“之”,代“大鱼”,即“离(之)而腊之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(任公子)将这条大鱼切小然后腌制成干鱼肉”。
(3)省略介词
①“投竿东海”之中,“投竿”之后省略介词“于”,意思是“到”,即“投竿(于)东海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(任公子)将钓钩甩到东海”。
②“趣灌渎”之中,谓语动词“趣”之后省略介词“于”,意思是“到”,即“趣(于)灌渎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(他们)赶到沟渠旁边”。
2、状语后置
“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”之中,介词短语“于世”在句中作谓语动词“经”的状语,状语后置,该句正常语序是“其不可与(之)于世经亦远矣”;该分句可译为“他们要治理政事那还差得很远啊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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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将王翦破赵,虏赵王,尽收其地,进兵北略地,至燕南界。
太子丹恐惧,乃请荆卿曰:“秦兵旦暮渡易水,则虽欲长侍足下,岂可得哉?”荆卿曰:“微太子言,臣愿得谒之。今行而无信,则秦未可亲也。夫今樊将军,秦王购之金千斤,邑万家。诚能得樊将军首,与燕督亢之地图,献秦王,秦王必说见臣,臣乃得有以报太子。”太子曰:“樊将军以穷困来归丹,丹不忍以己之私,而伤长者之意,愿足下更虑之!”
荆轲知太子不忍,乃遂私见樊於期,曰:“秦之遇将军,可谓深矣。父母宗族,皆为戮没。今闻购樊将军之首,金千斤,邑万家,将奈何?”樊将军仰天太息流涕曰:“吾每念,常痛于骨髓,顾计不知所出耳!”轲曰:“今有一言,可以解燕国之患,而报将军之仇者,何如?”於期乃前曰:“为之奈何?”荆轲曰:“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,秦王必喜而善见臣。臣左手把其袖,而右手揕其胸,然则将军之仇报,而燕国见陵之耻除矣。将军岂有意乎?”樊於期偏袒扼腕而进曰:“此臣之日夜切齿拊心也,乃今得闻教!”遂自刎。
太子闻之,驰往,伏尸而哭,极哀。既已,不可奈何,乃遂盛樊於期之首,函封之。
于是太子预求天下之利匕首,得赵人徐夫人之匕首,取之百金,使工以药 淬之。以试人,血濡缕,人无不立死者。乃为装遣荆轲。
燕国有勇士秦武阳,年十二,杀人,人不敢与忤视。乃令秦武阳为副。(秦武阳 一作:秦舞阳)
荆轲有所待,欲与俱,其人居远未来,而为留待。
顷之未发,太子迟之。疑其有改悔,乃复请之曰:“日以尽矣,荆卿岂无意哉?丹请先遣秦武阳!”荆轲怒, 叱太子曰:“今日往而不反者,竖子也!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,仆所以留者,待吾客与俱。今太子迟之,请辞决矣!”遂发。
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,皆白衣冠以送之。至易水上,既祖,取道。高渐离击筑,荆轲和而歌,为变徵之声,士皆垂泪涕泣。又前而为歌曰: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!”复为慷慨羽声,士皆瞋目,发尽上指冠。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,终已不顾。
既至秦,持千金之资币物,厚遗wèi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。
嘉为先言于秦王曰:“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,不敢兴兵以拒大王,愿举国为内臣。比诸侯之列,给贡职如郡县,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。恐惧不敢自陈,谨斩樊於期头,及献燕之督亢之地图,函封,燕王拜送于庭,使使以闻大王。唯大王命之。”
秦王闻之,大喜。乃朝服,设九宾,见燕使者咸阳宫。
荆轲奉樊於期头函,而秦武阳奉地图匣,以次进。至陛下,秦武阳色变振恐,群臣怪之,荆轲顾笑武阳,前为谢曰:“北蛮夷之鄙人,未尝见天子,故振慑,愿大王少假借之,使毕使于前。”秦王谓轲曰:“起,取武阳所持图!”
轲既取图奉之, 发图,图穷而匕首见。因左手把秦王之袖,而右手持匕首揕之。未至身,秦王惊,自引而起,绝袖。拔剑,剑长,操其室。时恐急,剑坚,故不可立拔。
荆轲逐秦王,秦王还柱而走。群臣惊愕,卒起不意,尽失其度。而秦法,群臣侍殿上者,不得持尺兵;诸郎中执兵,皆陈殿下,非有诏不得上。方急时,不及召下兵,以故荆轲逐秦王,而卒惶急无以击轲,而乃以手共搏之。
是时,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。秦王方还柱走,卒惶急不知所为。左右乃曰:“王负剑!王负剑!”遂拔以击荆轲,断其左股。荆轲废,乃引其匕首提秦王,不中,中柱。秦王复击轲,被八创。
轲自知事不就,倚柱而笑,箕踞以骂曰:“事所以不成者,乃欲以生劫之,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。”
左右既前,斩荆轲。秦王目眩良久。
古之君子,其责己也重以周,其待人也轻以约。重以周,故不怠;轻以约,故人乐为善。
闻古之人有舜者,其为人也,仁义人也。求其所以为舜者,责于己曰:“彼,人也;予,人也。彼能是,而我乃不能是!”早夜以思,去其不如舜者,就其如舜者。闻古之人有周公者,其为人也,多才与艺人也。求其所以为周公者,责于己曰:“彼,人也;予,人也。彼能是,而我乃不能是!”早夜以思,去其不如周公者,就其如周公者。舜,大圣人也,后世无及焉;周公,大圣人也,后世无及焉。是人也,乃曰:“不如舜,不如周公,吾之病也。”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!其于人也,曰:“彼人也,能有是,是足为良人矣;能善是,是足为艺人矣。”取其一,不责其二;即其新,不究其旧: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。一善易修也,一艺易能也,其于人也,乃曰:“能有是,是亦足矣。”曰:“能善是,是亦足矣。”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?
今之君子则不然。其责人也详,其待己也廉。详,故人难于为善;廉,故自取也少。己未有善,曰:“我善是,是亦足矣。”己未有能,曰:“我能是,是亦足矣。”外以欺于人,内以欺于心,未少有得而止矣,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?
其于人也,曰:“彼虽能是,其人不足称也;彼虽善是,其用不足称也。”举其一,不计其十;究其旧,不图其新: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。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?
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,而以圣人望于人,吾未见其尊己也。
虽然,为是者,有本有原,怠与忌之谓也。怠者不能修,而忌者畏人修。吾尝试之矣,尝试语于众曰:“某良士,某良士。”其应者,必其人之与也;不然,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;不然,则其畏也。不若是,强者必怒于言,懦者必怒于色矣。又尝语于众曰:“某非良士,某非良士。”其不应者,必其人之与也,不然,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,不然,则其畏也。不若是,强者必说于言,懦者必说于色矣。
是故事修而谤兴,德高而毁来。呜呼!士之处此世,而望名誉之光,道德之行,难已!
将有作于上者,得吾说而存之,其国家可几而理欤!